爱神

安东尼奥尼早已无力承担任何一部电影的录制，甚至连说话都困难，可依旧向东、西两方著名导演下请贴共烹一部《爱神》，可见这次是有了相当大的创作冲动。我读过他的笔记和一些微型小说，发觉他其实是一种类似于费里尼的人，他们的创作称得上是纯粹的冲动，甚至只是脑中的某些不稳定的意象。或许这些骚动不安的活跃思绪和与之相配的表现力是上帝给他们的礼物，别人是体会不来的。但是如果因为健康原因而不得不将它们郁结在心里，那就是再痛苦不过的事了。九七年那部《云上的日子》就是一个无奈的选择，那时他的身体状况只允许他依靠妻子来传达信息，自己根本无法到达片场，所以那部所谓的封镜之作只能由五个非常唯美的短片构成，试图收集起他在工作之余想到的小片段、小创意。很明显，这些东西在经过雕琢之后都能够独立地成为一部主旨独到的电影，只是他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了。如今他突然打破了自己“金盆洗手”的誓言而拍了《爱神》，让我在惊异之余又有了些许敬畏。这样一位导演的脑子是停不下来的了，他拍的第一段——《沉》可以说是从前在《云上的日子》没能讲完的东西，同时也是所有他曾经试图解释的东西。

（公众号“文艺路口咚”，本篇只涉及短片之一《手》）

在我还企图成为一个文豪的时期，有很多不成文的自我约定。比如，不会陶醉于小文章，因为“格局是豆腐块没法有的”，不会刻意塑造什么风格，因为“腔调对于小说并没什么好处”，不会沉湎于爽文的人设，因为“那不是生活”，不会追求情节剧的节奏，因为“那很容易通俗文学”……

虽然文豪梦早已破碎，但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我还是记得的……这其中还有一条就是，“不要关注艺术家本人和花絮多过他的作品”。

为什么有此一条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概和“并不需要认识下蛋的母鸡”有关，也有可能是挖掘这类玩意很耗时间，更有可能是，我不喜欢艺术家被真实化的那个过程。

对艺术家的感应存在两种极端：1、心心相印型。阅读观赏聆听，在最和谐的时刻，简直能无缝对接，完美契合。

2、云山雾罩型。就是死也get不到对方的点在哪里。

大部分的观赏活动，都是两种极端之间的状态，就是有时候不明所以，有时候又若有所得。所以，按图索骥般的查八卦几乎是种本能……

我当然也曾挖过……只是不算积极主动。我有“近情情怯”的心理，并不想知道喜欢的创作者可能和我的想象存在出入。而不大喜欢的创作者，又找不到去八卦的激情……于是被我兴致勃勃埋头研究过的，也就几个吧……

如今远离整个文豪梦及相关一切都已很久。曾经的情态，不过就如夜里的暗香，偶尔不知从哪里飘来，转头又忘了……只是偶尔突如其来敏感一下，积习重返。

比如，那天重看完王家卫参与的《爱神》。我突然就烦恼了，开始思考一个曾经也想过的问题：王家卫到底是个什么鬼人啊？

我特意去搜了和电影有关的访谈。

并没有什么卵用……热度最高那个视频，虽然蔡康永已很犀利，但墨镜王依旧万年如一日地“关键部分不吐真言”。

其实当年我曾看过这个电影。三个短片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王的这部《手》，但奇怪的是，多年过去，也唯独它我仍然记得。

我估摸着很大可能是因为情节。

一个交际花（巩俐），有一个指定的年轻裁缝（张震）。小裁缝第一次给交际花量身，就被调戏了（具体怎么调戏请自己去看）。交际花凭借自己略带强势与下流的女性魅力，深深驻扎在小裁缝心里。之后多年中，交际花失婚、失势、失财、患病……总之一塌糊涂，小裁缝也成了留胡子的资深裁缝。一直不求回报关照对方。最后，交际花时日无多，在病榻上问小裁缝，愿不愿意让她用当年的方式再让他快乐一次——“我以前还有点本钱，现在不能用了，就剩下这双手”。二人涕泪交流拥在一处。镜头一转，小裁缝告诉老师傅，交际花风光地离开，但观众都晓得，其实佢死咗了。

这片儿当年为何不为我所喜？

一来情爱气息有一种比赤裸更猝不及防的露骨，二来巩俐这个角色的自私鞭笞了我的三观。必须说一句，巩俐其实真的没什么交际花气质，她的交际花给人感觉要么就是硬捧出来的，要么就是此刻巅峰却不久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你们回忆一下她的这类角色）

现在看，我也谈不上非常喜欢。但观感已不同于当年。复杂且发散了很多。我比从前更能接受，有男人会这样隐忍、卑微、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地，喜欢一个坏女人。也接受坏女人可能不厚道了一辈子，却在最后发自肺腑地真诚给予一个男人。弥留前夕那场对手戏，我看到泪流满面，完全理解张震为什么会说这场戏曾让他无法自拔，甚至对巩俐都生出依恋。

但这片我总觉有反常之处——不是非常墨镜王。比较“实”，比较具象，虐心的脉络清晰。

王家卫很少是这样。悲喜都有迷离感，就连万般纠结，表现出来的风格标签都很强烈。

采访里王说，张震和巩俐的角色，其实在《2046》里都有延续和出现。个人一直无视他作品里这种横跨——虽然我对类似个人世界的建立并不反感，但就是懒得去为之追寻。他也说到其实这个故事很有拓展空间，只是篇幅限制，所以点到为止。故大家拍完颇觉意犹未尽。

我觉得是不是正因这点限制，让他留下了一个少见利落的骨架，没机会添加自己酷爱的诸多浮云。王家卫写剧本出身，纵横篇幅各种拿捏不成问题——我现在依然认为他的《东邪西毒》是最好的剧本之一。

然后就是表演。王家卫采访里笑叹巩俐一开始把“怎么回事儿”说得像大陆干部……虽然巩俐并不具备我认为的角色气质，但最后一幕和张震依然演到让人屏息——且是一种很扎实的演法。让人想起有个影评人说《2046》里的章子怡，大意是，章子怡无视王家卫风格对演员的同化，倔强地用自己那种大陆学院派式的表演方法，碰撞出王家卫电影里一种没有过的效果。

我觉得巩俐应该只会更倔强……《2046》后她就公开表示不想再和王拍戏。而章子怡在《一代宗师》里，似乎不再有曾经那种微妙的违和感（当然《一代》其实算另一种状态的王家卫）。所以结尾的效果，我感觉多半可能是演员赋予的。这一幕很难演，演不好就很狗血，或者轻浮，或者难以置信。要拿捏住那种平衡，并让悲伤成为五味杂陈中最强烈渗透出的情绪。如果是别的演员来，那没准是一种王式缥缈的爱断情伤，但现在这二位，就弄成了一个现实感极强的存在，让你不得不肃然停下，捂心长叹——“这特么就是人生啊！……”

片中贫病交加的巩俐，手依然很美，涂着红色的蔻丹。王家卫说之前在握手时，发现巩俐的手令人遐想，很软……

不得不说，王真的很奇怪，他居然能因此设计出这样的情节，我也是很服……相比他从前的闷骚——绝不禁欲但也对赤裸相对没兴趣——这部的情欲气质算是最“通常”的。大概和巩俐本身的味道有关。但他在采访里却说其实喜欢有点胖的女人，我是否可以认为他又在自我掩饰？？？？他有哪部电影女主胖过？

总之，在试图八卦探寻创作者方面，这次基本完败。王家卫实属非常擅长反窥视的导演。我亦是个缺乏耐力的企图窥视者。得，就这样吧~~~

毕竟我重看此片，初衷其实是在《宸汐缘》之余，观赏下张震别的电影稀释爱意。看完再想，觉得九宸这样的角色，对于张震来说，也真的是太太太太太容易了。唯一算难的，估计是如何在电视剧这种漫长且绝非处处合理的篇幅里，保持一种细腻稳定的一致性。

电影表演里那种冰山顶端的分寸，那种凝练且余韵悠长的光彩，震哥其实些许用在了他平生第一部电视里。还是很成功的，发酵起来后劲十足。

但电影那种瞬间即永恒的感觉，那种无法靠篇幅渗透和潜移默化来造就的魅力，终究是难以复制。

所以爱震哥，还是要看他演电影……

至于王家卫，不必完全搞懂也罢~~~~~因为，反正你终究还是会搞不懂！！

微信扫一扫 关注该公众号